司马老贼第10章 雨困苍龙
首山的烽烟还没来得及散去魏军的铁流便已席卷至襄平城下。
“快!依旗号列阵抢占要冲不得有误!”胡遵洪亮的声音在泥泞的原野上回荡。
数万魏军如同精密的器械在各自将校的率领下迅速沿着襄平城墙外围展开。
旌旗招展矛戟如林尤其是那几面巨大的“征东大将军司马”帅旗在四面城门外的制高点上猎猎作响宣示着绝对的统治。
士兵们脸上带着首山大捷后的亢奋与轻蔑动作迅捷士气如虹仿佛这座辽东的“伪都”已是囊中之物。
司马懿在司马昭、夏侯霸等一众将领的簇拥下登上了城西一处可以俯瞰大半个襄平城的高坡。
他并未在意麾下弥漫的骄躁之气深邃的目光如同鹰隼缓缓扫过襄平高大而坚厚的城墙、林立的敌楼以及城外那些被匆忙加固的附属壁垒。
“父亲我军士气正盛何不趁势打造器械一鼓作气……”司马昭看着脚下如同困兽般的城池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
“昭儿”司马懿打断了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襄平公孙氏经营三世之坚城非首山野阵可比。
强攻徒耗士卒性命难撼其根骨。
” 他微微侧身目光扫过身后诸将既是对儿子的教导也是对全军的定策:“公孙渊新败胆气已丧其部众离心城内人心惶惶。
我军挟大胜之威只需深沟高垒锁死四门断其外援困之疲之扰之待其粮尽援绝内乱自生则此城——不攻自破。
” 他寥寥数语为这场最终的围城战定下了“围而不攻静待其变”的冷酷基调。
军令既下魏军如同庞大的工蚁群开始围绕着襄平城疯狂运作。
无数士卒和征发的民夫挥动锹镐挖掘着一道道深阔的壕沟构筑起连绵的营垒和望楼要将这座孤城彻底变成与世隔绝的死地。
然而战争的走向从不完全遵循任何统帅的意志。
就在魏军热火朝天地构筑工事的第三日天色悄然变了。
起初只是从东南方向吹来的风带着湿冷的海腥气天空积聚起铅灰色的云层。
随后淅淅沥沥的雨点开始落下敲打在士兵的铁盔和皮甲上发出清脆又烦人的声响。
没有人太过在意。
辽东的雨季本该如此。
但雨没有停。
一天两天……雨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在数日之内演变成了一场仿佛要淹没整个天地的、持续不断的滂沱暴雨。
天空如同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天河之水疯狂倾泻。
辽水率先发出咆哮浑浊的江水冲破堤岸与其暴涨的支流一同肆意漫溢。
襄平城外原本干燥的平原、刚刚挖好的壕沟、甚至低矮的营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黄浊的洪水吞噬、淹没。
放眼望去一片汪洋水天相接。
魏军辛苦构建的包围圈在这大自然的伟力面前瞬间变得脆弱而可笑。
不过旬日之间魏军大营已从胜利之师的前进基地沦为人间地狱。
营地彻底化为浑国。
浑浊的洪水裹挟着泥沙、马粪和不知名的污物淹没了大部分帐篷深度及腰甚至没胸。
士兵们被迫放弃低洼处的营帐像逃难的蚂蚁一样拥挤到一切能找到的高地上——粮车被推到一处勉强构成摇晃的“孤岛”;土垒的营墙顶部挤满了蜷缩的身影;甚至连那些光秃秃的树杈都成了争抢的栖身之所。
“我的鞋!娘的又陷进去了!”一个年轻士卒哭丧着脸看着自己的草鞋被淤泥无情地吞噬他试图赤脚站稳却被水下的碎石划破鲜血丝丝缕缕渗出瞬间被浑水冲淡。
他旁边那个幽州口音的老兵正死死抱着怀里用油布包裹、仅存的一块干粮咒骂道:“这贼老天!到底是帮魏还是帮燕!再泡下去没等辽东崽子打来老子就先喂了鱼虾!” 更严峻的是生存。
皮甲长时间浸泡变得又重又硬内里的皮革开始发软、发臭铁制的甲片也迅速生出褐红色的锈迹。
弓弦松弛失去了弹性;箭囊里的羽翎湿漉漉地耷拉着像垂死的鸟翅。
最要命的是粮草。
从辽西延伸过来的补给线被彻底冲断负责督运粮草的度支校尉杜袭派死士冒死泅水送来消息:道路尽毁桥梁冲垮至少十日内一粒粮食也运不过来。
军中的存粮迅速消耗从三日前的正常干粮配给骤减为每日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薄粟米粥里面混着挖来的苦涩野菜根和树皮。
饥饿像无形的瘟疫在军中蔓延。
潮湿和寒冷带来了更直接的威胁——疫病。
军中医官疲于奔命但干燥的环境、充足的草药同样是奢望。
痢疾、风寒在拥挤、肮脏的“高地”上肆虐。
咳嗽声、呻吟声此起彼伏与哗啦啦的雨声交织成绝望的交响。
不时有身体孱弱或受伤的士卒在某个寒冷的雨夜过后便再也没能醒来尸体被同伴用麻木的眼神推入水中任其漂浮。
整个魏军大营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泥腥、汗臭、霉味和死亡气息的颓丧。
首山大捷带来的狂热与勇气早已被这无尽的雨水和苦难冲刷得一干二净。
恐惧和怨怼如同营地上的积水越积越深几乎要将这支孤军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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